淮南子 采桑

【耀米】twentyfour

*6

我大概是废了,还是略了好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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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现在开始倒计时。”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刚够在这空旷的殿堂内回荡。我沉默片刻,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倒像是认命般从容。我看着长大的少年他终于成长为了君主,而像我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彻底掌控这个国度的阻碍罢了。

    “要来一盘吗?”指尖在空中虚晃着,两人中间蓦然摆上棋盘,我终于敛去眸中本该有的温度,微微弯下腰去拿起黑色棋子,不急不缓地继续说着:“华夏围棋,我教过你的。”

    阿尔弗雷德从漫不经心的姿态调整为端端正正的坐姿,半通透的玉质棋子在他指尖泛着一丝冷光,落子那样稳狠准地迅速占据棋盘中央。黑色棋子落下不急不缓,白棋却是围追堵截,非要将黑棋逼向死地一般。

    “你长大了……”在最后一刻落败,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我抬眼看向挂在高处的钟摆,倒计时二十四小时,阿尔弗雷德即将加冕为王,教士们为他吟唱赞歌,教皇为他授上冠冕,而黑桃国的臣民为他送上赞礼与鲜花。大臣们排列成行,虔诚地向国王宣誓忠诚。

    “呵……”阿尔弗雷德笑声很轻,眸中光亮明灭不定。那年被我关进禁闭室里的孩子,眼中是满满恨意,就连问我他什么时候能出去都带着一股恶狠狠的意味。如今他早已能够熟练的掩藏自己的情绪,就连即将给予压制自己十几年的人审判,也保持得这样冷静的态度。

    我抬手捂住眼睛,以免自己再多看那人一眼会想要抱抱他。我甚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沉声问着阿尔弗雷德:“既然已经架空我的权力了,又何必和我耗在这宫殿里浪费时间呢。”不如直接打入大牢,更为省时省力,也可以更好地折磨我。

    “分明宣判了死刑,却迟迟不执行,这才是最折磨人的。这还是骑士长你教我的。”阿尔弗雷德俯身专注地收敛着桌上棋子,原本黑白混杂的棋盘不消片刻便黑白分明了起来,上好的和田玉闪烁着暖色光泽,与那不近人情的黑色豆梗石成了最好的反比。

    不过是抬手打个响指的时间,殿堂顷刻间暗了下去,两人的面前再度空旷。我低着头没有看他,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喃喃低语在殿内响起:“学得可真好……”

    我这人生数百载,从未有过想要据为己有或是求而不得的存在,遇见阿尔弗雷德也是在宫殿中的暖房里。小王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天空般纯粹湛蓝,不爱哭偏爱闹,笑起来像是春暖花开。咬着奶瓶乖乖进食时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非要把那纯洁无辜的眼神落在你身上,叫人心都软了几分。

    软软的一团抱在怀里,揉乱他的发时小家伙还会不满地闹腾。我有些无奈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保姆了,可是看向那双澄澈的眼时却会暗暗庆幸,这样的他,由我亲手抚育长大。

    阿尔弗雷德头上翘起的呆毛十分百折不挠,怎么按都按不下去,我也曾试过半夜趁他睡着,拿个小蝴蝶结给他扣上,不让呆毛弹起来。可是等你解开蝴蝶夹子的时候,那撮放荡不羁的呆毛能立马弹回原位,还精神抖擞地晃一晃。

    阿尔弗雷德趴在桌上看我处理公务时头上的呆毛不时抖一抖,眸中是满满兴味与怨念,小声嘟囔着:耀耀,hero饿。说着马上就能扑进我的怀里蹭个不停,非要我停手带他去找吃的,这才肯重现笑颜。

    不听话的王储殿下,和玩伴逃学,目无师长。侍从是这样像我汇报的吧?我在王城十里之外的溪边抓到了他,蹭了一身泥的阿尔弗雷德,那或许就是他厌恶我的开端。带他出来的少年长他几岁,是本田家的嫡子,我按律叫人处罚了本田葵,顺便关了阿尔弗雷德两天禁闭。

    而后匆匆赶往红心国的我,又怎么能想到,时隔一月归来,原本极为粘我的阿尔弗雷德会指着我骂:你就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些什么呢?本田家吗?有些事真的没必要解释这么多。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后来我才知道追悔莫及。但,误会已经产生了,你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一个对你误会重重的人解除误解呢?

    “你什么时候放了我?”十八岁的阿尔弗雷德已然比我高了不少,隔着一扇铁栏杆他这样问着我,蔚蓝色的眸中满是厌恶。我倒也不怎么在意,抬手招来狱守,沉声应答着他的问题:“等你改变心意的时候。”

    “你妄想。”他的唇形很好看,就算后续吐出那些刻薄的话,也像在吟唱赞歌般美好。我打开铁门的瞬间他显然是有些惊喜的,或许是以为我怕了,但我干的第一件事是反手一推将那人压在墙上,丝毫不讲理地吻上那人唇瓣。

    惊愕席卷上那人眼眸,我有些意外他下意识的感觉竟然不是厌恶,而后就被他狠狠一口咬回神。下禁制是瞬息间的事,就像他想袭击我一般。将那人抱起的瞬间我顺手给他下了个禁言咒,我走得并不快,声调一如既往沉稳:“不要想那么多,你的王后人选已经定下了,柯克兰家的小少爷,魔法天赋极强,必然不会逊色于你半分。”

    那时看向我的那双眼眸,对我是何等深恶痛绝,又是否想将我碎尸万段。我不记得那么多,只记得他又一次向我扑过来想要袭击我时,我一把把人按倒在床上。那样柔软的发,那样惊恐又错愕的眼神,比我要偏高一些的体温,受不住时会挠人,意外的可爱。

    像我这样的人死后应当是堕入地狱的吧?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经历此事后的阿尔弗雷德意外地乖巧了下来,接受了老国王和我为他拟定的王后人选,也渐渐断了和本田家嫡子的交集。他逐步架空我的权力时我是若有所感的,却没有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镇定得阿尔弗雷德都有些憋不住地对我屡次试探。

    回忆被权杖落地的声音打断,眼前人不急不缓地说着:“还有十八小时。”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我不由得有些愕然,抬眼看了眼钟摆,随即对上那人的视线,他的眼中是满满兴味与讽刺,或许是在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审视着落败者。

    我倒不怎么在意这些问题,黑暗下唯有两人的眼眸是光源,视线交汇时却是沉默不语。我几番斟酌言辞,还是缓缓开口:“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度,待陛下加冕为王后请务必让这份曙光普照大地,臣民们将为你而欢呼,献上他们早已备好的赞礼,你即为王,无论是教士还是骑士们,都将为你颂歌:为你献上我所有忠诚。”

    并不新颖的言辞,眼前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没有兴趣回答一般靠回座位上。他不急不缓地说着:“王耀,就你的罪行,死上千百次都不够。”

    “我的罪行?”我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应和着:“对,早就该处决了本田葵那小子,怪我太心软。”

    “你!”阿尔弗雷德似乎被我的厚颜无耻惊到了,额间暴起的青筋在顺着缝隙投射进殿内的晨光下格外明显。时间过得可真快,本该漫长的夜晚,竟然这样快的迎来了黎明。距离阿尔弗雷德的加冕典礼,还有十一小时。

    如果没错的话,黑桃国历代君王的辅佐骑士都该是我,奈何阿尔弗雷德他着实不待见我,我也唯有退位让贤这一条路。今晚又会是谁半跪在他面前,接受那人的授封,手掌覆盖在胸膛,念着我曾念过数次的誓言:为你献上我所有忠诚。

    君王的华服阿尔弗雷德早已换上,这闪光的一切都不及他一人夺目耀眼,托盘中摆放着的鲜红色披风将会由主教为他亲手盖上,那象征着国王权力的权杖,会扶持着他步步走向顶端王座。身为骑士的我,只需要为他披荆斩棘,砍出一条路来。有关于那些风霜雨雪,他都不需要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站起来,又跟着他往外走,直到抵达那人声鼎沸的王城最高处。红色地毯披了一路,两旁站满了正装的士兵,在往前,便是教士们毕恭毕敬地站在两旁。顶端王座格外瞩目。

    场地被布置得庄严肃穆,那人一步步往前走,簇拥着他的人始终是那么几个,我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那人加冕为王,看着他册封王后与骑士。象征着骑士地位的佩剑,我向来是不离身的,此刻终于轮到我将这佩剑交给新任骑士长了。

    解开腰间佩剑时我甚至还有空冲阿尔弗雷德笑一笑,或许笑得很难看,毕竟阿尔弗雷德脸色不怎么好。剑穗随风微微晃荡,我抽出佩剑,任由剑刃划破掌心,殷红的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血痕,我最后一次对那人单膝下跪,宣誓着自己的忠诚。

    “赌上这把剑的荣誉,我将守护你直至最后一刻。”

    不知怎的,我这一刻竟有些想笑,踉跄着起身把跟随我数百年的佩剑交给新任骑士长,目送着那人一步步走向王座。那鲜红色的披风随风扬起绚烂弧度,我愈笑愈发苦涩,倒是憋出满眼泪来。

    你去死,或是王家诛灭九族,自己看着办。

    自这王城最高处坠落,原本近在咫尺的人们也渐渐拉远了距离,视线中的湛蓝天空渐渐模糊,耳边风声呼啸,任由那不值一提的泪珠溢出眼眶。

    撤去周身防御魔法的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自这最高处坠落,终究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徒留一坯黄土惹人笑话。那人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是在笑吗?果然比起这王位,他更乐于看到我的凄惨下场。

    倒数三秒,正是我认识阿尔弗雷德十九年整。我从未看透过这孩子,更未看清过自己……

    阿尔弗雷德站在那最高处,还没来得及听尽教士们的赞歌,便踉跄着跌坐了下去,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越来越缩小的点。他想他是伪装得很好的,竟然这样快速地就进入了一个和前任骑士长关系融洽的虚假态度之中。

    身旁不断传来惊呼,还有重重魔法向下想要救下王耀,却被这座楼本身所有的禁制法阵弹了回来。阿尔弗雷德颤抖着伸出手,试图抓住那道不断坠落的身影,耳边仍在继续的赞歌倒像是在为那人送葬,他的视线终究为血色所侵占,而后是淹没。

    他曾跪在磅礴大雨的泥地里,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待他加冕之时,便是一切闹剧终场之时。可现在,为什么这么疼呢?疼得像是他的心真的好痛一样。他不是对王耀深恶痛绝吗?

    幼时的玩伴是怎样叙述着王耀不待见那人的理由,他又是怎样满怀英雄情怀地挡在了本田葵前面被王耀拦腰抱起扔进禁闭室,终于被放出去时就得到了本田葵被重重处罚了一顿,卧病在床的消息。

    十八岁时说想娶本田葵时阿尔弗雷德遭到了极为激烈的反对,再度被关起来时,本田葵的弟弟跪在他宫殿前一直哭,求求他救救本田葵。王耀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连一个被他无辜牵扯的人都要斩杀……

    阿尔弗雷德跪在国王书房前,任由雨水打湿衣物,国王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王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打着伞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也不说话。磅礴大雨蓦然被隔绝,阿尔弗雷德抹了把脸恶狠狠地看向那人:“来看我笑话吗?!”

    “已经行刑了。”王耀面上无悲无喜,就那么握着伞定定站立。有那么一瞬阿尔弗雷德觉得他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却固执地不肯起身,王耀也不拉他,就陪着他这么站。

    心中又是经过了怎样的挣扎,阿尔弗雷德缓缓举起右手,郑重宣誓:“待我加冕之时,便是一切闹剧终场之时。”

    “那你也得先撑到那一天啊。”王耀应得如此云淡风轻,阿尔弗雷德踉跄着起身,狠狠将王耀推开,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他想他大概是把王耀的所有不好记在了心里,就连幼时的哄骗都被他打上了欺诈标签。

    “你说,我这是多恨你啊,王耀。”阿尔弗雷德喃喃自语着闭上眼,如今他已是黑桃国的王,再无人敢冒犯,更不会有人像王耀那样对他训诫。可是真的好苦啊,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他们相处的最后二十四小时,那时王耀起身是想要抱抱他吗?为何又要像触电般收回手?说出那么多废话为什么不说一句关心他自己的话?

    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啊……

    阿尔弗雷德捂住眼睛,任由这腥咸在口中蔓延。他的导师,他的教父,这一生活得如此耀眼夺目,反倒是死的时候,连具尸体都没留下。那天在空中划出优美轨迹的血痕在阿尔弗雷德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一句司空见惯的誓词疼得他死去活来。

    后来阿尔弗雷德逐步接触到更多后才明白当初王耀的作为,本田家谋划已久的谋反被他联合边防军一举镇压。玉质棋子落在盘中,阿尔弗雷德和自己对弈倒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听说这棋子是王耀亲自找寻的和田玉和豆梗石,也听说,他独自一人亲手打磨而成这三百六十一颗棋子。

    这是王耀彻底离开他之前送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也算是阿尔弗雷德自己动手抢的。两人对立静坐的二十四小时里,王耀有没有一刻曾想过向他坦白些什么?那眸中掩藏的浓重爱恋阿尔弗雷德曾不屑一顾,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年少轻狂时,究竟自作自受地失去了些什么。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是这样深刻地爱着他有用吗?似乎太迟了。阿尔弗雷德踉跄着跌坐在地,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他和王耀相处的种种。他却步步为营,早早谋划好了如何置王耀于死地。而那人,即使是在临死之前仍要祝福他。

    阿尔弗雷德闷声笑着,在这空旷的殿堂中呛咳出眼泪来。

    那个曾经为哄他开心,小心翼翼捧花的人终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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